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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世宗朱厚熜(1521-1566年在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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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代嘉靖年间,山西发生了一起反逆案件,案犯名叫“李福达”。原本只是一起地方细案,后来却演变成扑朔迷离的大案,先后经过七审,导致几十位官员因罪受罚。该案对明代政制与统治秩序的冲击力,堪与著名的“梃击案”相比。
反复七审 惊动朝廷
嘉靖二年(1523)某日,有个叫薛良的人,向山西代州知州杜蕙举报:太原左卫指挥张寅的真正身份是逃犯李福达。此人曾于弘治年间参与地下宗教起事,被逮系后逃出,更名李五。正德年间,又网罗信徒,聚众数千,在陕西举旗造反,失败后下落不明,不知何时竟当上太原左卫指挥了。
根据官方资料,太原左卫指挥张寅是五台人,其名载于当地张氏宗谱,并有嘉靖元年官方黄册为证。案件经过州审,又经按察使审,再经山西巡抚毕昭再审,最终还是释放了这个名叫张寅的嫌犯,因为他举出了黄册为证。
嘉靖五年,御史马录巡按山西,此案再起波澜。马录在重审该案时,接到了武定侯郭勋的来信,为嫌犯张寅说情。原来张寅在京期间,曾与郭勋交往。这封说情信不但没有发挥作用,反而使马录加深了怀疑,他抓住蛛丝马迹,最终查证了张寅确实就是李福达。
马录将武定侯郭勋的托请之信,与案件一并上报,引起了都察院的注意,弹劾奏章如雪片飞来。因为,如果坐实了张寅就是李福达,那么郭勋的行为就等于结交匪党,罪不容诛。在郭勋等的要求下,锦衣卫将人犯从山西直接提讯来京,再度加以审问。
三法司、锦衣卫等初审后,嘉靖帝对结论表示不满。九卿等在午门前再度鞫问,嘉靖帝仍表不满。法司不得不将马录提京,并将原审中持有不同意见的毕昭等调京,参与审理。结果三次重审,都认定张寅就是李福达。在嘉靖直接干涉下,三法司进行改组,张璁、桂萼、方献夫三人分别被调入,案情发生大反转,张寅并非李福达。原审官员及弹劾言官纷纷被入罪处罚,朝堂几空。张寅被释放,令其闲住。
何以惊天反转
“李福达案”提京并不断再审的关键,在于牵连了武定侯郭勋。嘉靖帝为什么为了一位侯爵,不惜付出四十多位官员的身家呢?原因在于随着郭勋的介入,嘉靖帝认为此案原审官的本意“在郭不在李”,目的是报“大礼仪”之仇。
所谓“大礼仪”,就是嘉靖帝朱厚熜继位那年开始的,关于其父母依礼应当如何对待的大讨论。明武宗驾崩后,他以武宗亲弟身份继位,奉孝宗为皇考,改生父(兴献王)称皇叔。嘉靖帝不予接受,坚决要求以本生父母为皇考,以孝宗为皇伯考。争论了三年,群臣数度跪请哭阙,请求嘉靖帝改变主张。嘉靖帝不为所动,并杖死了十六名官员。这一争论中支持他的,只有包括郭勋在内的极少数臣子。
审理之初,嘉靖帝一度认可地方判决,但试图袒护郭勋。群臣交章弹奏,使嘉靖认为,该案已经不是“李福达”的真假问题,而是打击当年在危局中支持他的臣子。这就是他决定提京审,并反复改组审讯人员,直到最后自己满意结果的原因所在。基于他在“大礼仪”中对那些哭阙臣子的不信任,随着案情的复杂化,他不断地假定并加深判断,这几十位反复参与的官员都抱有这一目的。于是,“李福达案”演化成了“大礼仪”之争的延续,更演化成了对皇帝的忠诚与否之战。
明代党争与司法
那么,张寅是否就是李福达呢?这个谜底可能永远无法揭开了。从史料记载来看,他很可能就是。当时正是徐阶当政,全力给嘉靖朝旧案翻案。从毕昭最后认可马录的结论来看,这种自我高难度的否定或许只有证据均非常充实,才有可能达到。张寅就是李福达的论断,成立几率远大于张寅不是李福达。
“李福达案”反映了明代党争对于政治格局和重要刑案的影响。明太祖朱元璋担心大权之旁落,废相而亲统六部,但后世皇帝精力不济,遂逐渐形成了内阁与司礼监并立的畸形双重制,就此意义而言,明代的中枢体系一直就没有理顺过。这种体制下,不仅内阁与司礼监的关系无法理顺,内阁内部关系也无法理顺。内阁为控制百官而组党,百官为对付内阁而结派,结果整个政坛一起限入无休止的内耗。对监察权的过分依赖,又造成言官的高度活跃,加之一些皇帝迷恋仙道,怠政懒政,又激发了官员们的“讪君卖真”。在君臣关系严重区隔的情况下,一些看似简单的事件也会讹变成大案,其后“梃击”“红丸”“移宫”等案其实无不如此。
(文章来源:《法制日报》2017-12-27)
(作者:茆巍 华东政法大学法律史研究中心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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