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61年8月,咸丰帝去世,载淳即位。小皇帝六岁,生活常识也还不懂。大臣们只能用最通俗的语言,教他治国理政之法。他们把一些古代帝王故事收集起来,编成一本《治平宝鉴》作为教科书。可是小皇帝不肯用心学习,倒是在一边旁听的母亲慈禧太后收获甚多,后来成了清末半个世纪的实际统治者。这部《治平宝鉴》中,收录了唐代李朝隐因严惩太监而受到睿宗嘉奖的故事。三十多年后,类似的案件出现在慈禧太后和刑部尚书薛允升(1820-1901)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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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为同治帝、慈禧太后编订的通俗读物《治平宝鉴》中,恰好收录了唐代李朝隐严惩太监受到睿宗嘉奖的故事。(《故宫珍本丛刊》第341册第29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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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正不阿的刑部尚书薛允升(1820-19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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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监杀人 民怨沸腾
光绪二十二年(1896),第一届奥运会在希腊雅典举行,物理学家伦琴发现了X射线。大清帝国的新政和改良,A即将迎来“甲午海战”的考验。洞察时局者眼见帝国日薄西山,或星离雨散,或枕戈待旦。依附在帝国身躯上的太监们,则丝毫不会理睬世界正在发生什么。一天,李苌材、张受山、阎葆维等太监休假看戏,见西楼雅座位置最好就去抢占,与雅座的预订者发生口角。
戏园老板黑永闻声前来,劝解太监们到柜房观戏。太监们觉得折了威风,又遭观众斥责,决意寻殴泄忿。他们肆意打砸柜房,又分头回去取来刀棍,再次进入戏园寻衅。黑永狼狈逃出戏园,连滚带爬地跑去报案。中城副指挥衙门赵云起队长闻报,立率兵勇前往处置。太监们仍不肯善罢甘休,为首的李苌材砍伤兵勇刘文生等,最为嚣张的张受山更是刀刺队长赵云起,致其次日殒命。
事情闹大,民怨沸腾。依清制,太监犯罪,轻者交内务府慎刑司查处,重者由刑部审理判刑。此案涉及人命,先由指挥衙门将罪犯羁押,随后移交刑部。此时的光绪皇帝,正苦于政治腐败,意欲变法图强,见到奏折后大怒,立即下旨要求“从严惩办”,将捕获的凶徒“交刑部严行审讯,按律定拟”,还特别要求刑部“遵照康熙年间谕旨,从严定议具奏”。
法内与法外
唐睿宗时,太监阎兴贵托长安令李朝隐办事,李朝隐当即将其收监。唐睿宗知道后不但没有批评,反而召见慰劳李朝隐,并特御承天门集百官宣示,称赞李朝隐制止太监玩弄权力,称其“能副朕意,实在斯人”。慈禧太后肯定读过这则故事。“李苌材案”比“阎兴贵案”情节严重得多,但时局却完全不同:光绪帝不是唐玄宗,慈禧更不是唐睿宗,绝非“依样画葫芦”那么简单。
刑部尚书薛允升(1820-1901)审理在押各犯后,又与大理寺、都察院官员会审后,由三法司联衔具奏,拟按“光棍例”,对李苌材、张受山等分别处以斩首和流放边疆。太监总管李莲英通过慈禧太后干预,力主从轻处理李苌材等,又游说朝中权要支持轻判。这使得朝堂之上,支持光绪帝的意见,与支持慈禧的意见形成泾渭分明的两派。
此时光绪帝虽已亲政,实际上并没有权力。支持他的官员主张“律例定自祖宗,岂可意为轻重?严旨出自皇上,何至率有变更?”支持慈禧和李莲英的官员则以“若加重拟,恐有伤圣主仁厚之心”为辞,暗示光绪帝不可逾越“大中至正之道”。见风使舵者也发表意见,要求从轻处置李苌材等。光绪帝只得屈从慈禧意见,改诏刑部按轻例重议。
此时的薜允升,已经七十七岁了。他并没有想到会成为刑部史上最年长的尚书,但清楚地知道,眼前的每一起案件,都可能是自己收笔之案、盖棺之作。他亲笔拟稿,以个人名义上疏,坚持“李苌材案”应依律重判,如果迁就定谳,置初奉谕旨于不顾,则刑部“非敢定拟也!”他巧妙而老辣地把两派争议意见,概括为“立法惩恶”和“法外施仁”,提醒慈禧太后别既想“法外施仁”,还要假借法律的权威。
正义与良知
慈禧确实非常聪明,深知朝野对“变法维新”满怀期待,不值得为了李苌材等太监,落下“法外”的恶名。她只好同意处斩刺死赵云起的张受山,伤人未死的李苌材被减为斩监侯。处死太监张受山,对于慈禧的至尊地位虽有微损,但找个机会报复薛允升,对她来说更是轻而易举的事。
不久,有人弹劾薛允升,诬其“贪赃枉法,消弭巨案”,光绪帝指派大学士徐桐专案调查,证明为子虚乌有。慈禧太后并不甘心,于光绪二十三年(1897)九月以薛允升对其侄薛济的不法行为“不知避嫌”为由,将其连降三级,调用为宗人府府丞。其子内阁侍读薛浚也遭株连,被罚俸九个月。包括满尚书松溎在内的一大批刑部官员,也遭贬谪并著不准抵销。
慈禧没有想到的是,继任刑部汉尚书的赵舒翘,与薛允升同为陕西人,同为律例专家,却因为与死硬的保守派刚毅走得太近而失去主心骨,后来竟被八国联军列为“祸首”之一而被处死。薛允升坚持司法正义和良知,短期内虽遭贬降,却因离任刑部尚书而避过一劫,并最终赢得了身后的美名。
作者:杨焯(华东政法大学法律史研究中心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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