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年11月8日凌晨零点,美国第54届总统大选迎来关键时刻:538张选举人票中已确定488张,乔治·布什得到246张,艾伯特·戈尔得到242张,另有50张未定。两小时后,戈尔赢得衣州,反超3票。15分钟后,小布什赢得弗州,以271:249胜出。戈尔给小布什打电话,礼节性地表示祝贺。全世界都没料到,戏剧性的变化出现了。
由于两人在弗州所得票数相距小于0.5%,按照该州法律,需要重新计票。弗州结果不出,胜负尚未落定。戈尔眼疾手快,赶忙撤回承认选战失败的宣言。好不容易弄清怎么回事的欧洲各国,也纷纷收回祝贺小布什当选总统的贺电。
要不要重新计票?小布什、戈尔各执一辞。总统“大选”未成,官司打到最高法院!难怪托克维尔会说:“在美国,几乎所有政治问题,都迟早要变成司法问题!”
官司打到最高法院
早在1825年,吉布森大法官就在“埃金诉劳布案”中表达过他对所谓“违宪审查”的反对。他极富预见性地提问:“司法审查这种权力,到底有没有界限呢?界限又在哪里呢?”吉布森提问时,距离“小布什诉戈尔案”还有175年。175年后,人们早已忘记,吉布森为何许人也,但他提出的问题却摆到了伦奎斯特等大法官面前。
弗州棕榈滩县的选民抱怨,他们县的选票是“史上最差”。一些人根本没仔细看,完全弄错了选票上的打孔点,把本想投戈尔的票,误投给了根本不认识的小布什。11月11日,棕榈滩县不得不采取人工抽样的方式,进行重新计票。
这下小布什着急了,立即向弗州迈阿密联邦地区法院申请,要求法院禁止重新计票,而戈尔迅速应战。几轮战罢,案件来到弗州最高法院,11月21日夜,弗州最高法院裁决,支持戈尔,要求继续进行完全的人工计票。次日,小布什向联邦最高法院紧急上诉,要求该院干涉弗州的人工计票。
2000年12月11日上午,美国联邦最高法院首席大法官伦奎斯特敲响法槌,“小布什诉戈尔案”的最后听证会开始。最高法院门外,标语林立,“数学不及格”是针对小布什的;“输不起”是针对戈尔的;“要民主法院不要政治法院”是针对联邦最高法院的,各种口号声此起彼伏。
抗议者钻在帐篷和睡袋里,喝着冰冷的矿泉水。联邦最高法院里,伦奎斯特等大法官更是如坐针毡。怎么处理这“史上最难诉讼”呢?两边都不好得罪,代表小布什出庭的律师奥尔森曾任司法部助理总检察长,代表戈尔出庭的律师博伊斯曾任参议院反垄断委员会首席法律顾问,更是美国律师界“怪杰”。
司法的政治界限
2000年12月12日是各州确定选举人的最后期限,联邦最高法院以5:4作出裁决,保守派以一票之差压倒自由派,认为弗州不应继续进行人工计票。小布什胜出!
判决书指出,由于弗州棕榈滩县的选票存在一些问题,“一部分人可以被赋予比另一部分人更大的投票力量的想法,与我们的作为代议制政府基本的一人一票原则相对立”。因此,采取某种方式进行补救是适当的,“时间方面的压力,不可以成为减少合宪性考虑的理由,对加快速度的渴望,不能成为忽视平等保护的借口”。这是最高法院的惯用修辞。他们要判哪一方输,总是先说一些这一方的好话后,才再给他一巴掌。
果然,判决书说:“正在进行的重新计票程序,可能是以一种违宪的方式进行的,如果是这样的话,本院就要终止进行重新计票的命令以举行听证,并作出紧急判决。”此前,在弗州最高法院在判决中并没有表明其程序中设有必要的保障措施,因此联邦最高法院认为,“重新计票不可能按照平等保护和正当程序及其附加的实质性要求来进行”。
总统“大选”当然是政治中的政治,想在“大选”问题上回避政治,几乎是不可能的。但是,政治又是美国联邦最高法院刻意回避的区域,伦奎斯特等大法官始终保持着措辞的极端谨慎,小心翼翼地回避踩踏任何敏感界限。他们说:“因为,很明显,任何越过12月12日这一天的重新计票,都会因为我们已经讨论过的原因而违反宪法,所以,我们推翻弗州最高法院命令重新计票的判决。”
与立法权、行政权一样,司法权也是一种受到限制的权力。对于宪法中规定的体制,法院只拥有具体操作的细节解释权,但不拥有改变体制的权力。在这份判决书的末尾,伦奎斯特大法官承认,“当争论双方启动司法程序时,解决司法体制被迫面对的联邦和宪法问题,成了我们并不想追求的责任”。
轻飘飘一句话,繁难的政治问题被修辞化的司法技艺化解了。2001年1月20日,小布什在伦奎斯特面前宣誓就职美国第54届(43任)总统。但是,这场选战至今仍然是一个争议性的话题。有人批评小布什是缺乏正当性的总统,也有人认为戈尔的落败是受了克林顿“拉链门”事件的连累,但毫无疑问的是,“小布什诉戈尔案”反映了美国总统选举制度的功能极限。对于选举制可能造成的负面影响,是否应由联邦最高法院来补救,联邦最高法院是否应当冒超出“司法克制”限度、被批评为“政治法院”的风险,至今仍在最高法院内部有着极大的争议。
(文章来源:《法制日报》2016-11-23) |